杨氏当先冲过去一把将他扶入堂中,领到座上,唤来仆婢为其安置软垫,自己则接过温毛巾,一边轻轻为其擦拭后颈与手腕,一边柔声问道:“我儿,可有哪处难受么?”
何忧摇摇头,只安静地等待母亲收拾停当,分别向父亲和道人各作一揖。
道人还了一礼,定睛一望何忧,不禁心中打了个激灵:眼见那小官人,面色焦枯,脸颊塌陷,露在衣袍之外的脖颈和手腕处,生着斑驳毒疮,有的已经溃烂流脓,即便是没有生疮之处,也净是皲裂和瘢痕,可想见衣袍之下,也无几寸皮肤是好的。这小官人生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,只是重病已改变了他原来的容貌。小小的年纪,眼神却透出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。他进来之前,应是已听到了堂上的对话,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。
“你胡说些甚么?”一直端坐在椅中的封文正沉声问道。他在儿子面前始终冷酷严厉,多少是为掩饰因常年不见而生出的疏离。
“孩儿愿依道长所言,入治镜阁守阁。”何忧答道,声音虽轻,决意不轻。
“你可知治镜阁是何地,守阁是何意?可知到了那处,你这身体挨得过几日?”
“孩儿都知道。孩儿还知,自己命运不辰,生此恶疾,使母亲操劳,父亲担忧,此为大不孝。若继续累及家人,克犯家业,孩儿心中何安?”何忧有些气喘,身体不由得向前倾了倾。
“住口!”封文正胸口起伏,从喉中压出一声低吼。
“爹爹,孩儿不怕死,只怕心中不安宁。父母之恩,今生已无法相报,只盼至少能解脱了家人。去了治镜阁,孩儿心下也能宽一分。况依道长之言,未必不能延命。”这段话语意悲凉,何忧却说得平静。
杨氏一直未得机会开口,此时忙道:“我儿莫要说这伤心的话,你我骨肉,何谈补报!可若要你去那治镜阁受苦,为娘又怎么割舍得下……”说着又不住擦泪,转向道人问道:“道长,除此之外,就再没别的法子了么?”
道人局促道:“小官人不利在家,唯有出居可平衡五行,重取生气。镜湖实为最佳之选,小官人移居后,最慢不出一个月,可见回转。现下天气温和,未入雨季,再拖延只会错过良机。”他见封文正这回没有打断自己的话,又畏畏缩缩地道:“贫道方才,还有一事未及奉告,这小官人命格与家业相克,若再放任下去,不单他一人,贵宅家业亦将陷于不利。世代经营,子孙举业,皆受带累啊老爷!”
这最后一句话入耳钻心,触动了封文正心中最在意之事。
封家家业鼎盛,只有一事不协:数十年来文脉枯竭,几代人举业无成。文正两子之中,长子何忌自幼过目成诵,刚满十四岁,便被送去名师门下。文正寄厚望于他,将来登科及第,光耀门楣,故而绝不容许任何阻碍长子举业之事。相较之下,幼子何忧木讷寡言,敏感多虑,因生了病,学业也荒废了。于是,当那道人口中说出会牵连何忌之时,封文正是真的动摇了,不自觉地避开了何忧的目光。
后门脚步声响,一个小女童轻快地跑进堂来。她看来只有四五岁年纪,穿件葱白绫袄,发髻上绑着红色丝绳,一路蹦跳着到何忧身边,亲热的拉起他的手叫了声:“二哥哥!”,声音稚嫩悦耳,如春风吹到何忧身边。
何忧低头看向她,柔声问道:“小扇,你怎的跑来了?”沉静的双眸中难得显现出些许温柔。来人正是封家幺女小扇,系杨氏亲生。
小扇双手将个碟子捧到何忧眼前:“二哥哥,我见你不在房中,桌上放着米糕没动,我拿来给你!”胖胖的脸儿盈满笑意。
杨氏一步抢了上去将小扇抱开:“就知道缠你二哥哥,告诉过你要让二哥哥早休息,你偏还要去吵他!嬷嬷呢?”说着从小扇手中把米糕拿过。
“小扇,到爹这里来。”面对爱女,封文正的语气霎时软了下来。小扇挣开母亲,自跑到父亲面前,伸开双臂。文正把她抱到膝上坐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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