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之后,道人与杨氏开始说起择日移居的事项。封文正垂眼危坐,将话一一听在耳中,他将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,闷闷地未发一语。何忧则将双眼盯着地面,面色如水。究竟杨氏又对那道人说了甚么,那道人又是何时离去的,他都不再关心。因为,他已知道了父亲的选择。
三日后,镜湖,清晨。
浓雾将镜湖大部全部隐去,只可见湖心高处有飞翘的檐角从灰蒙中刺出。何忧倚杖静立于岸旁,有风自湖面吹来,清冽而苦涩。
眼前这矗立于湖心洲上的六角高塔,正是封氏藏书之所,名为治镜阁。湖心洲离岸千尺,只能靠舟船与岸上往来。平日里,治镜阁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所在。
何忧轻轻将双眼闭上,任凭那风如面纱一样拂在面庞,繁茂的芦苇和香蒲在轻纱中摇曳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那灰茫云烟中那高大的阁影,仿佛已宣告了他此生之归宿,若无奇迹发生,他的生命必将在此被蚀耗殆尽,然后独自消散。何忧嘴角轻轻动了动,似是叹息,又似是苦笑。
封文正已于一日前离开了庄子。杨氏今早也没有来送行。在道人去后,杨氏两日夜不眠不休,打点好了何忧在洲中居所,送走了封文正后,就称病不出了。
船工从送行仆役手中接过了何忧随身的包裹,因为实在太轻而感到少许惊讶。包裹中除必要的几件衣物外,只有棋枰和一副棋子。
“二哥哥,二哥哥!”清脆的童声撕破了阴霾,何忧转过身来,两抹鲜艳红色映入他黯淡双眸。
“小扇,你怎么来了?嬷嬷呢?”何忧蹲下身子,双手揽住小扇的肩膀,向她身后望去,不见有人跟来。
小扇喘着粗气,胖胖的脸颊微红,显是一路跑过来的。“娘一直不让我出门,我缠嬷嬷偷偷带我来的,她在远处等着,没事的二哥哥。”她将手伸向何忧额头,为他将散乱的鬓发理齐,俨然自己是姐姐一样。
何忧将她的手轻轻握住,袍袖下滑,露出了一截布满斑驳伤痕的手腕:“一会儿让庄客带你过去,二哥哥不在了,以后要听娘的话。”
小扇不答,只是问道:“二哥哥,你要在这里住多久?”
“十年。”
“十年?那太久了!”小扇眉头皱了起来。
一只白鹭从他们身旁的芦苇丛中惊起,展翅飞向北方蟹青色的天空,叫声清厉。
“你见这鸟儿飞去又归来十次,十年就过去了。”何忧道。
“二哥哥,这鸟儿向北去了,会不会经过大霜海?”小扇亮亮的眼睛看着何忧。
“会的,它们要去的地方,比大霜海还要更远。”
“二哥哥,等你回来,你的病就好了对么?到时小扇也十五岁了,我们一起去那看看罢。”
“嗯。”何忧答应着,心中不确定该不该这样欺哄自己的妹妹。
小扇满意得笑了笑,但马上又落寞了下来:“见不到你,我会很想念你。”
“没关系的,一开始是会有点难过,日子一久,习惯了就好了。”何忧心中浮现出父亲离开时有些仓皇的背影。
“我不要习惯,我只想总能见到你。”小扇执拗道。
何忧怔了怔,无言以对。
“我会有办法去见你的,二哥哥。”说罢,她又重重点了几下头。
“嗯。”何忧如湖水的双眸中,蒙上了一层雾气。“回去罢。”
船工用船桨向湖岸一推,小船轻巧地滑向湖中,在湖面留下一条长长的波纹,随即又很快恢复了镜面的平滑。小扇望着何忧的身影,渐渐隐没在了茫茫白雾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