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还先向堂中四下仔细检查了一番,才去案前拈香拜了三拜,提起手中的酒瓶道:“爹爹,今日我这有上好的梨酒,咱俩吃上一回。”说罢便将香插好,然后拖着一条残腿歪坐在蒲团上,拿起酒瓶拨去瓶塞,仰头喝了一大口。
清冷芳香的酒浆划过喉间,瞬间将盛夏的闷热驱散了些,魏还顿感到一阵畅快清爽,不禁赞道:“啊,果真是好酒!方才我都没舍得多喝,就为这会儿过来陪你呢。你还在时,总不许我饮酒,结果就在许州喝过那一次,你后悔不?”他说着,眼神从牌位移上了那小小的白瓷盏,就此定在了盏身上。
“爹爹还记得么?当年在许州时,酒楼里卖的那种装梨酒的雕花瓶子,据说现在涨到五两银子一个啦。要是说给渺渺听,她指定不信。”他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个粗陶罐,又道:“可惜你买给我的那个丢了。”
“你道我哪听来的?还不是因你那位不露身份的故人,忒也神秘。我蹲守不见人,只能改从这酒的来路上找着落,今日真被我找见啦。西门边宁陵人开的小店,那人十有八九去过。不过那店主说他不像个好人,见我一味打探,恐怕自己惹上麻烦哩。爹爹,这到底是你哪位江湖上朋友呀?”
一个多月前,这里忽然凭空多出了一个盛满梨酒的白瓷盏。家中除去因病向来不进祠堂的魏老夫人,只剩魏还、渺渺和老仆王婶,三人都觉莫名其妙。为此众人在祠堂外连着值守了几日,却是一无所获,过后检查宅中财物也无失窃,只得作罢。谁知半个月后,一模一样的酒盏又出现在同样的地方。当时正逢魏老夫人病故,家中为丧事所忙,皆没留意,只有魏还发现,为不令家人继续担忧,他便偷将那酒盏撤了去。不出所料,半月后酒盏又再出现,魏还依旧瞒了众人,将其藏起。
家人皆觉此事已经过去,独他仍为之暗中警惕。他寻思此人行踪神秘,但显无恶意,否则凭他在宅中出入自由,若要作歹早已得手,应是诚心奉拜,不便显露身份罢了。他思索多日,依然毫无头绪,这才有了去到城中沽卖梨酒之处探访的主意。
身带煞气的年轻姑娘啊……他搜遍脑海,没找到半点印象。
只因这酒盏只在朔望之夜出现,而今日又逢月晦,趁渺渺睡下后,他偷偷来到祠堂,可惜晚了一步,白瓷盏既已出现,说明那人已经来过。
魏还饮了口酒,在供案前对着亡亲的牌位,絮絮说起了生意上的琐事。与临清大多数商贾一样,他家来自外乡。父亲白手起家,在各地行商,终年奔忙。从他几岁时起,便随着父亲走南闯北。短则百里,远则几千里,动辄一去三五月,当中难免栖风宿雨,每每遇此,父亲总露出疼惜之情。而魏还非但全不为意,反而以之为乐事,与人说起种种狼狈困境之时,最是神采飞扬。
行商途中,结识人等最为驳杂,有同为商贾客旅的,也不乏江湖浪人,父亲往日结交过一二不足为奇,供奉梨酒之人既无恶意,理应是其一类。不知是何等一副凶神恶煞样子,被店家那样忌惮,也不知她因何故如此执着。
不经意间,回忆顿在了那件令他至今恐惧的往事上。他登觉得一阵烦闷,生硬地将思绪切断,连着喝了几大口酒。
数日来累积的疲倦随之压了上来,也助长着醉意。他渐感力倦神疲,声音越来越低,蜡烛的火光拉展成长长细线,交织在眼前。粗糙的陶酒瓶从他手中脱落,“啪”地摔在青石砖地上,向一旁滚出丈许,直撞上幔幕之后某物方才停下。须臾,一只苍白的手将它拾了起来。
魏还斜斜撑坐在蒲团之上,歪过头循着酒瓶滚落的声响瞄去,就在同一瞬间,所视之处的烛火齐齐熄灭,他眼前骤然一黑,只见一个淡淡的修长身影缓缓消融在灰暗之中。
他闭上眼睛,顿感一阵天旋地转,险些向前倒去,当即深吸口气将背挺直,再睁眼时,只见立于幔幕之前的是个劲装长靴的少女。烛光影影,勾勒出她高鼻薄唇,一双眼中锋芒凛冽,乍见之下的确是副凶狠凉薄的样子。可此刻,她却显露出与样貌极不协调的局促,甚至颇为踌躇地后退了一小步,仿佛被魏还盯着令她十分不安。
魏还已有七八分酒意,他下意识地拂了下自己的脸,而后开口问道:“敢问这位……姑娘,可是祁伯伯的故友?”
少女僵在原地,不做一声。
“在下魏还,仁兄三个月来奠酒厚情,请容我当面奉谢。”魏还说着欲要起身,却因残腿不便,半途一个踉跄,身子歪向一旁。那少女早知魏还醉意不浅,在他起身之际忙向前几步,正好赶上将他的手臂稳稳托住。
魏还一时动弹不得,他略觉尴尬,抬起头向那少女低声道了句“失礼”。少女避开了他的眼神,只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作为回应,便侧过了头去。此时两人相距极近,魏还发现她眼尾细长上翘,只因她满面肃杀,这份温柔才不易被察觉。
魏还逐渐恍惚,竟没意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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