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武林同盟死伤十之八九,几无人全身而退,委实是寸进尺退,得不偿失。各门派唯恐坠了同盟的声望,灭了自家势气,对外只谈格悟受挫,闭口不提己方损失,因此江湖上有许多不明真相之人,还道北宗占尽上风。大家也只有关起门,暗地里拊膺泣血,唏嘘长叹,而比不甘更甚的是对龙华寺的恐惧,着实刻肌刻骨,催命崩心。
当时随“含沙射影”一同消失的,还有贾义那个兄弟。此人名叫贾三宝,武功十分平庸,因而年近五十仍是个无名之辈,不知为何也混入了伏击队伍,与同门一起把守谷口。众人从刺目亮光中恢复过来后,却不见了他人影,说他死了,可也没见尸首。
“哥,你想必已猜出,那暗中送信,传递格悟行踪的是何人了罢?”渺渺递给江离一盏茶。
江离把茶盏捂在掌中,暖流传遍四肢百骸,也带来一阵苦涩的伤感。他轻叹道:“就是张无绍道长?”
渺渺点点头:“张道长前日被杀害后,龙华寺狂妄叫嚣‘天宝宫余孽已尽除’,直到那时大家才明白了他就是张无绍。在此之前,我们只知他叫‘老九’。”
“同盟的几位掌门也一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?”江离有些吃惊,“若如你所说,这九年来张道长一直暗中为同盟传递情报,他们怎会没见过张道长的面?见了又怎会查不出他是谁?”
“张道长将自己的容貌毁了去,即便是故人站在他对面,也难认出。”渺渺一提到张无绍,眼圈又红了,“几位掌门是否在见过他,这是盟中机密,我不清楚。但从庆尚豪对我讲述经过时的神情来看,他们先前的确不知‘老九’便是张无绍。”
“那龙华寺怎么知道他是……”江离问到一半即住了口,心中一阵翻腾。
渺渺轻蔑冷笑道:“怎么知道他是张无绍?当然是因为那潜入天宝宫的奸细,或者说,那天宝宫的叛徒!张道长一向小心,定是对那厮恨绝,才会在临清发现那厮行踪时心情激愤,落入了他的圈套!”
江离哀叹一声,转而问道:“同盟的几位掌门,怎会对老九这样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的密信深信不疑?难道就不怕是龙华寺的圈套了么?”
渺渺道:“其实在这件事上,盟众间分歧已久。张道长从来只单向传讯,令同盟无法主动联络到他。即便后来证实,他的消息无一谬误,同盟屡次凭之沉重打击了龙华寺,仍有人斥其行事鬼祟,敢说不是在‘悬甘饵而钓巨鳞’?他如不站出来表明身份,到底不可取信。也有人说他能窥探龙华寺的绝密,身份一旦泄露便有性命之忧,怎样谨慎都不为过。若说是龙华寺的诱饵,直似隋珠弹雀,断手续玉了。”
说到这,她不无讥讽道:“就说这次伏击,也全靠索堂主坚持力主,庆尚豪一贯模棱两可。如今败了,盟内都怨起索堂主来,说他不该轻信老九。若是得了手,便有他庆尚豪的功劳,那个伪君子,呸!”
“你相信张道长么?”江离问道。
渺渺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,双眼目光坚毅:“江湖上最不缺矫揉虚伪,沽名钓誉之人,索堂主和张道长都是难得的真英雄。”
江离被这神情猛震了下。印象中的渺渺,温吞娇气,爱哭怕事,是托庇于魏家的孤女。经过这几日之事,他才幡然察觉这凄风苦雨中的小草原是这般坚韧执着,自己反倒是被她保护的人。他怜爱地替渺渺拨开垂在额前的碎发道:“你们都很令我佩服。”
渺渺没注意她的话,继续道:“龙华寺吃了这么大亏,恨入心髓,怎可能饮恨吞声?仅在伏击数日后,便有行路人在堕佛岭见到可怖景象:据说岭中的每棵赤松上都悬着一具尸体,在朔朔阴风里打晃。那些尸身被鸟兽啄食,眼珠、内脏、血块胡乱落在地上,山石溪岸到处血污,尸臭血腥足以使人窒息。一夜之间,玄凝阁竟将堕佛岭变为了修罗炼狱,西南一十三寨被夷为平地,甚至不及求救。”
“玄凝阁……”江离重复道。
“那玄凝阁原是龙华寺徒修行之静室。格悟住持龙华寺后,将之辟为研习武学之所,实为暗中收集‘六翮’情报的机关。担任玄凝阁都监的,是龙华寺四名顶尖高手,武功修为皆不逊格悟。堕佛岭中,格悟与二个都监在那般情势中,仍能仅凭三人之力抗衡北宗同盟百位好手,可想强似非人。”
渺渺说到此间不寒而栗,忙捧起热茶“咕嘟”喝了一口,接着道:“消灭十三寨,是龙华寺向同盟当头打下的第一记杀威棒,宣告他们就此开始的疯狂报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