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方落,徐徐山风忽而转疾,引得千万竿竹叶一阵乱响,如洪涛巨浪般向江离身后扑卷而去。绣衣冠带衣袍被风一荡,遍身的绣花彩锦如祥云缥缈,零珠碎玉金丝银线闪烁霞光艳艳,若非口中狂言诞语,真个恍如仙子临凡。
“哦呀,原来林子里的猢狲不止一只!”她一眼看到从林中追出的江离一行四人,鹅蛋脸上笑容愈加明艳:“瞧瞧,这几个还晓得学人带斗笠哩,是会做戏的猢狲!好极好极,快耍来给本姑娘瞧瞧!”
她这一番浅笑轻语,却教坡下众人个个如临泰山压顶。江离身心受到威慑,直似要爆裂开一般。耳听得不远处林拳师握着杆棒的手指节“咯咯”轻响,窦主事则已将一手探入怀中,似是随时像要抽出藏在身上的兵刃。他二人同道平一样,皆摆出了殊死一战的态势,只因玄凝阁极度忌惮,一时不敢轻举妄动。
江离心知今日势必无幸:林、窦二人纵有些本事,与北宗同盟众多高手合力相比又如何?玄凝阁都监杀死己方这几人,岂非如踩死几只蝼蚁般轻易?想到自己与家人携家跋涉千里埋名匿迹,终归是徒费心机,逃不出龙华寺遮天蔽日的网,不由心生绝望。脑中反复荡着的,是渺渺在龙王庙泣血吐出的那句“无能也是一种罪过”。
可在最初一波短暂的心悸之后,他的一颗心渐渐空荡起来。她空茫的眼光无意间落在斜前方的乔羽身上,感恩歉疚和温暖甜蜜一并涌起,激起一番百感交集来。乔羽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,将身子向他挪了挪,贴在了他的身前。
越过乔羽的肩头,江离余光瞥见零露也正盯着此处。那张苍冷的脸孔上似有一丝淡淡的迷惑,从适才开始,她还未发一语。
众人心惊胆战的样子好像令绣衣十分受用,只见她一声巧笑,在亭顶坐了下来,把手中渔鼓一打,简板磕了几磕,朱唇吐出稚气的声音,竟是来了兴致,自顾唱起道情来了:
“懒读四书怕举官,一心学道要归山
修不成大禄神仙,永不回西京长安!”
歌声端的如新莺初啭,软柔悦耳,若是平日在酒楼歌馆中听了,足可恰情娱肠,消愁畅怀,可谁不知绣衣那渔鼓简板乃是不折不扣的杀器,堕佛岭一战中,北宗众人便是听了那渔鼓之声,轻则耳鸣目眩,心神大乱,重则肝胆俱裂,立时丧命。是以她甫一动,林、窦和道平三人便各自凝神敛气,提防她于歌声中忽施杀招。
“居住广安宫,琼林问洞宾
湘子哪里去,长安度文公。”
“终南山有吾家,茅庵草舍无有冬夏
六腊月,四季花,
洞门外搭着一座葡萄架……”
不多工夫,绣衣已连唱了几曲,怪的是不见半分要出手的意思,看来倒只像是她任性纵情,随口吟唱取乐而已。
经过这一会儿,几个习武之人皆已暗自看清,那与绣衣同行的冷面少女,亦即尺凫,气息局促,面目虚浮,竟像是身受重伤之相。不知是因看出了这点而心生侥幸,还是终于沉不住气,窦主事那只一直揣在怀中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,将怀中所藏之物露出了一截。
歌声戛然而止。
“兀那猢狲叫花子!拿的甚破铜烂铁,晃着姑奶奶眼了!”绣衣修眉微蹙,娇声叱道,桃花一样的脸转瞬间罩上一层霜雪。她说话时伸手在尺凫背上轻轻一拍,尺凫当即如浑身脱力般绵绵软倒,她单手在尺凫顺势腰间一托,扶她倚坐在了宝顶之侧。这一下,更印证了众人对尺凫身负重伤的想法。
歌声中止的同时,江离亦悄悄动了动脚步,用整个身子护住了乔羽。回头照看乔羽之际,忽听一阵“叮叮当当”铜铃脆响,初闻还在远处,瞬间便已逼至近前!江离心中一揪,只觉一股力道将自己拽得站立不稳,下一刻才明白过来,原来是乔羽正拉着自己飞速往竹林中逃去。
只这一晃神的当口,他已被乔羽带着奔出数丈,再抬头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顿觉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,五指不由深深陷进了乔羽的手心:
不远处的前方,画面犹如静止,惟有绣衣那非丝非帛的瑰丽衣衫似羽毛般下落,轻缓得如漂浮在水中。只见她左手上,简板末端悬挂的铜铃已停止了震动,前端则已洞穿了林拳师的心口!直至毙命之时,林拳师仍保持着和戒备时一模一样的动作。绣衣抬起另一只手上的简板托于他的颚下,姿势极是轻佻,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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