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何忧靠了过去。何忧抬起手,袖子从她脸上拂过,乘着清冽的药草香气。她恍惚觉得魂魄一半从身体里飞走了似的飘飘荡荡,剩下一半则在身体里四处乱窜不得安宁,而她的身体老实得像尊泥像,一下都动不得。
“好了。”何忧轻柔地说道,“你摸摸看。”
“哦,哦。”道平像捏柿子似的胡乱了摸了两下发髻,抬头撞上何忧的目光,心跳停了一拍。她几乎是跳起来地往浅池边就走:“我去照照。”
冰凉的池水拍在脸上,迅速把道平从心猿意马中拉回到了一筹莫展的逃生难题上来。她喝了几捧池水,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,专注在当下的困境上开口道:
“我想玄应真人既然将周天参同步法留下在此,要通过那白骨林便非得习得它不可了。我已亲自去过崖边看过,对此更不怀疑。这个盗铃贼修习失败,落得困死在了这里,可贸然去闯那白骨林,只会死得更快!左右没法,不若拼着走火入魔,试着练一练了。万一,万一到了最坏的地步,我自己倒算了,就只怕,”她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,语气顿时有了怯意,顿了下复才接着道,“听说走火入魔之人,因精、气、神动荡,心智不明,会变得狂暴无常,只怕万一到那时,你会为我所伤。”
何忧道:“这你不用担忧……”
道平急道:“怎就不忧?虽说若练功不成,你我早晚死在这里,可我也,也盼与你一起安静死去,要是我先疯了再亲手杀死你,我……”她不禁打了个冷战,小手攥住了何忧的手腕。
何忧安慰她道:“听我把话说完,你根本不用担忧会走火入魔。”
道平奇道:“这是连师父和玄应真人都没法子的事,你怎敢肯定?”
“因为它就是证明。”何忧手指不远处的骸骨道。
“你说那盗铃贼?”道平捡起一块骨头放在手里,看不出甚么特别,“他难道没有走火入魔么?你又是怎生知道的?”
“骸骨显示盗铃贼是个老者,虽不能排除他真在这暗室中活了很久的可能,但我更信他是在短时内变老。”
“哈?短时怎么变老?”
“还记得我说准备要等上你三日么?”
“当然,谜语你还没解!那到底是甚么意思?”
“就是字面之意。我本设想,你离开的半个时辰,对我来说将是三日。同理,从三清铃失窃到如今过去的十几年,对这间暗室里的人来说,或许是百年甚至更久。”
“没有呀,我离开了两个时辰,你这里也是两个时辰,就算有差错,应也没有相差很多罢?”
“对,所以你回来时我才道,‘排除了一种可能’。”
“这不是理所当然么?反倒是你,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设想?”
“这设想听来荒诞,却是从我亲眼所见,亲身经历之事中得来。”何忧将开信刀横握在眼前道,“这柄刀上的三清铃同被盗的古铃虽外形有所不同,但从咒文来看功效相同。所以我想,在我身上曾发生之事,理应也发生在了这个盗铃贼身上。”
他回想起三清铃在心中响起之时,那种瞬间情绪从极端肆虐到荡然无存的空落之感,磕磕绊绊地组织着零碎的语句,重述了一遍那难以形容的感受。他觉出道平的握着自己手腕的小手越来越紧,说完时,她干脆把额头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。
“让你这么难过的人,是谁?”道平感到头沉重得抬不起来。
何忧道:“是我的亲爹和嫡母。”
道平的肩膀明显一僵:“他们对你不好?”
何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语气平淡:“他们对我不太公平。”
道平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默了片刻,道:“封居士,你虽然经历过那些坏事,但我依然觉得你平和、温厚,会善待身边的人。人活在世并不容易,你远比我聪明,很多我都能明白的事,你肯定比我更看得更透彻。”
“我一点也不聪明。”何忧自嘲地一笑道,治镜阁中的光阴快速地从他眼前流转而过,“我活了半生,不认识几个人,见过的事很少,读过几本杂书,心中依然荒芜。我其实完全不懂该如何活着。现在这样子是小扇给的,没有她,你不会看到这样的我,而没有你,”何忧侧头看她,“我不会看到这样的自己。”
“我?”道平很是意外,不知怎么回答。
“嗯,你是个多么好的小姑娘,你自己都不知道。”你所曾遭受到的不公,并不比任何人少。
道平彻底安静了好一会儿,才道:“我,我没甚么好,但很想帮你救小扇,你别再拒绝我。”声音轻软但坚定。
何忧看着道平柔软的发梢,像她本人似的可爱又富有活力地略微卷翘,忍不住用另一侧的手将她的头轻轻揽住。他感到凝滞的空气重又开始流动,心底的某处正变得充盈,他道,“谢谢你,道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