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外一道焰火升空,尺凫倒吸了一口气,有东西在她胸中瞬间炸裂。
炸裂无声无息。她心中的一点光亮处猝然崩溃,裂隙迅速蔓延,催迫五脏,震荡百骸,奔入血脉,剧烈的撕扯着她的身体。她行将分崩离析,随着四分五裂的世界直坠而下。
刺目的白光之后是空茫。聂无踪的遗容在眼前浮现,平静凄凉。她伸手,五指从寂灭的双目中洞穿而过,指尖溅落上几点温热的血,她一惊,长剑从手中摔落,张无绍的头颅滚到脚下,割裂的脸孔扭曲绝望,她后退,脚下是黏稠的血池,从八卦门和青莲帮门徒的残躯中汩汩流出肚肠,死在鲛影和离朱下的千百孤魂在她身边盘旋,她闭上眼,缩起身,一双手坚实地扳住了她单薄的两肩,她抬眼,瞳孔中映出一个身形伟岸的道人,烈焰通天,将那身影烧作灰烬。
九年暗夜奔行,荆棘纵横,苦雨凄风,所幸终见一点微光。她倾尽全力靠近,再近,触手可及,微光炸裂,将她入时光滚滚的洪流。回看一路,血污淋漓,无人生还,她支离破碎的神魂颤栗不止,原来微光另一端所系的,从来就不是无刻不念的天光日明。
她渐渐觉得很冷,像一滴零落霜草的寒露,或是一滴飘入云中的冷酒。婴孩时她曾被母亲抱在怀中,好奇地望着母亲将一瓶瓶梨酒从深崖边浇落,清冽的酒珠成串飞落,在峭壁间的轻烟薄雾中化作莹亮的星星。峰顶上梨花盛开,静谧飘落如雪,一枚轻薄的花瓣落上他的眼皮,遮住了母亲的面容。
她感到破碎的身躯四散无依,仿佛又回到了在鲸海中沉浮岁月。海舟上,他经常于天亮前醒来,咸腥的水气在皮肤上凝结,沉睡的海面发出低沉的鼾声,黑玉般的浪尖上缠绕着浓稠的雾。她摸到停放着棺椁的舱室,头隔着一层棺木与沉睡在内之人相抵,不久便重新合上了眼。四周茫然无际,飞鸟鸣叫盘旋,她在梦中到达彼岸,那个传说中无死无生的地方。
这次不再回去了,她想,也罢,到此为止,如果告密的是那个人,我已无能为力,宁愿一去不返。很快他们便会觉出异常并杀了我。死是多么轻松,不用再愧疚,不须再挣扎,不背负责任,死是团聚,死是救赎,死是解脱。
她此刻只怕死不成,永远在这无法挣脱的梦魇中徘徊下去。落花逝于深涧,零露溶于汪洋,她的神识却只能不安的游荡,游荡在一个只她到过,只她看得到的可怖世间。他她一度到访那里,大门闭锁之前,眼前有一豆灯火跳动。
一豆灯火,一间茅舍,一个声音,一缕清香。
“回来罢。”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她,轻柔而温暖,从门缝中挤进来,倔强地把她拦腰抱住,执着地要将她拉回人间。声音说,“我从此做你的亲人。”说,“你不想看看我么?”说,“我叫祁江离。”说,“我盼着你回来。”九年中,她不记得多少次徘徊于这门前,数不清被这个声音救了几回。
大门豁然崩开,发出轰然巨响,人世的纷乱的声音忽地涌回,鼓荡着耳膜,她的神识猛烈地撞进了肉体,双脚找回了坚实的地面。在身魂离合的震荡中,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拉了回来。
“……邢都监?”重获清明的视野里出现了短狐的脸,小眼睛正加紧窥探,笑得极为危险。她不敢草率接话,而是紧了紧手中的剑柄,一脸阴沉地挪开视线,盯住魍魉。
短狐勾了下嘴角,乜斜着眼对魍魉道:“老弟,信都摆在这了,你可还有异议?”
“没能戳穿你的诡计,不代表我就错了。”魍魉凝视着尺凫,仿佛已将她看成一具站立着的尸体,一字一句道,“你迟早会原形毕露,并且就在不远。此时尽管得意,待死时看我如何与你清算。”
“好说,好说。往后如何,留待再看。但今日在我这里,此节就当揭过去了。”短狐哈哈一笑道,“回头再论图纸一事,争来争去,咱们还未听邢都监的高见呐。”又对尺凫道,“庆云庄为何能先我们一步找到聂无踪,这事都监是怎么想的?”
尺凫默了片刻,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了三个字:“不可说。”
魍魉闻言轻蔑地哼笑了一声。
短狐眨了几下眼缝,小心道:“都监是指……”说着向空处又一拱手,觑看尺凫的神情。
“呵,莫不又是那位大人啊?”魍魉不无讥讽道。
短狐眼缝中闪出一缕精光:“那位大人如何,还望都监明示。”
尺凫沉思许久,方道:“我只能说,他所关切之事,惟是乎天宝宫之灭绝。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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