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忧这时方才看清,道平雪白的颈子和手臂上添了数道又长又深的抓痕,好多处皮肉绽开,凝出的深黑色的血痂。她那双最为漂亮的眼睛里密布着血丝,眼角几乎要滴下血来。他很快意识到道平身上发生了甚么,心下自责不已:
“你这伤……我该好好看着你的。”
“只是点皮外伤,不碍事。可惜这步法我也只能练到四成了。”道平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抓痕,勾起险些走火入魔的情景,后怕地吞了下口水。
她本十分气馁,但与何忧说了几句话后,竟不知从哪又生出了胆量,所以话锋一转又道:“不过好歹也算有了四成功力,不是没有机会,我觉得可以去那白骨林试一试。”说完腾地站起。
只这一下起得猛了,十几个时辰的紧张和疲劳形成一股巨力,又把她推回了地上。“哎哟……”她有些着恼,赌气似地躺平道,“师父说的没错,练这功夫是真费神。”
“十几个时辰,你没休息过?”何忧默默伸手垫在她的头下,以免她拉扯到伤口。
道平认真道:“练这步法要求人一边活动着心思,又一边心如止水,本就是不可能的事,欲要功成,必须借助全真太极功来调和这内外、动静和有无之间的矛盾。可体力每刻都在衰减,内力随之削弱,所以越是耽搁,便越加危险。况这步法繁复,如枝蔓纠缠,一旦中断,效果就要打折扣。师父说过,逆水行舟……”
“我托不动你了,”何忧打断她,轻轻把那晃来晃去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拨了拨,“眼下反正练不下去,总能休息了罢?”道平冲他眨了眨眼,用手肘撑着地挪了挪窝,不好意思地把头枕在了他腿上。
“师父夸我有天分,可我不觉得。”她摇着脚尖,时不时相互碰一下,道,“这步法最后被我练成乱麻般搅作一团,理都理不通啦。”
“理不通的事本就多,这很正常。”何忧答道。他的人生阅历中便有不少,他只是习惯了漠然以对。
道平的头一动:“诶,是这样的么?”她似乎想不出自己曾在甚么事上纠结过,她的人生算不上坦途,可她自始至终都走得坦荡。
何忧淡淡笑道:“不这么想的人,才是有天分的。”
“哦。”道平似懂非懂地应了声,问道:“那你遇到理不通的时候,都怎么办?”
“嗯……应该是下棋罢。”
“诶,可惜我不会下棋。”道平有些失望,她本想着能从这回答中借鉴下经验。“封居士,你的棋艺如何?”
“我只和三个人对过弈。一个是,我爹,我从没赢过他。一个是小扇,她从没赢过我。”
“哦,”道平听他提起爹爹,心里有些别扭,“还有一个呢?”
“我自己,输赢各占一半。”何忧道,“所以水平如何,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那还用说,肯定厉害的呀!”道平的头又跟着动起来,“这难道不是顶困难的事了么?有人打棋谱,解残局,但终日拿自己当对手的,你是独一个。”
“不然还能怎样,我都是一个人待着。”何忧苦笑道。
“治镜阁没有棋谱么?”
“有啊,而且不少。但百卷千卷,经不住昼夜无事地消磨,翻来覆去地琢磨,后来到了从那些棋谱中任选一局,我皆能随口推演无误的地步,便不再看它们了。因为找不到对手,一度把棋枰冷落了几年。”
“那后来因为甚么又拿起来了?”
“因为遇到了理不通的事。”何忧道。
理不通敬之爱之的嫡母为何要加害于己,理不通该怎么接受命运的愚弄。
“起初也只是想重新打打棋谱,聊作排解。后来有一日我偶见四耳拨弄棋子玩耍,才忽然动念,可与自己对弈。
“开始比我想象得要艰难。难在一子落定,便需转换立场,再行思考,而‘对手’与己一心同体,无论你有何等巧思妙计,在生发的同时即等于被他所洞悉。书曰:‘棋者,以正合其势,以权制其敌,多算胜,少算不胜。’观我这种情况,一切筹谋皆无所遁形,可谓‘无算’,局棋又怎么进行得下去呢?”
“真是自己难为自己哟,那怎么办?”
“唯一的方法便是极尽深远的度算。道理很简单,‘对手’的无所不知看似强大实则有限,他既存在于我的构想之中,便受限于眼下这一子落定之刻我的认知。换句话说,我面对的‘对手’既是我也非我,他并不完全,他的一切判断只能依托于我对棋局走势的判断之上。从这点来看,他并不比一个真正高明的对手可怕,也非不可战胜。我只要在每一步上,度算到我自己无法再度算为止即可。”
“怎么算是无法再度算?”
“即是棋局终了为止,胜负既分,就不需再度算了。”
“终了?!”道平听得傻了,“你是说从第一步开始,每落一子,你便在心里度算到终局一回?”
“只好如此。”
“可我听常人下棋,少则推想数步,高手不过推想十数步,远虑至终局,那不是要几百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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