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如道平所见,那赶车之人便是江湖人人谈虎色变的龙华寺住持格悟,被他奉作贵客的不是别人,正是祁江离本人。
距此时大约一个月前。
聂无踪行藏暴露,最终自戕。栖真寺毁于玄凝阁之手,观中道人由密道逃生。次日道平在回山途中遇敌重伤,渺渺不辞而别。通过推测,江离和乔羽看破了渺渺移花接木,嫁祸庆云庄的谋划,遂无法坐视不理,急往山东追去。道平亦自投师门天宝宫去。
半月后,江离与乔羽寻至嵩山脚下,江离于路染病,滞留客店,乔羽便是在他卧床之际独自前往三岔乡找到了渺渺,得知了详细。推及道平程途,那边大约是与何忧在汴河渡口重逢之时。
数日后,位于青州中部的清凉山猝起一声霹雳巨响,须臾轰然崩塌,土石飞落,烈焰熏天,远近百余里为之震动。其时道平与何忧正困于地底,不闻世事,直至他们从洞底逃脱出来,才从河宸村村民口中听说了发生在清凉山的这场灾难。
引发清凉山崩塌的正是庆云庄。如渺渺事前所料,玄凝阁攻破防御机关杀入庄中后,庆尚豪望风而逃,并遵照老庄主遗训启用了“兰摧玉折”的最后手段。庆云庄在巨大的威力之下冰消瓦解,片瓦无存。所有当事人皆不知死活。
直到清凉山事发,乔羽才将同渺渺会面之事对江离坦白。江离闻后险些惊倒,不顾劝阻,执意入清凉山寻访,白日奔波驰走,入夜后仍目不交睫,五日间几乎将那山头踏了个遍。结果不仅一无所获,他人也因病势加重,不得不在山北十里的谷丰村中休养。
江离昏迷了两日,到第三日方才苏醒。挣扎来到乔羽寝处,见床褥整齐,如未动过,向主人家打听才知,这期间乔羽忙于寻找渺渺和照顾自己,昼夜未及合眼。
其实最初得知乔羽竟私自纵许渺渺只身冒险犯敌时,他曾大为不解,但在寻访渺渺的这些时日,他目睹乔羽殚精竭虑更甚于己,对她便无论如何怨怅不起。江离不禁自问:如果与渺渺见面的是自己,结果又会有何不同?自己可有把握拦下渺渺?设若自己与渺渺立场互换,可能听得人劝,不去复仇么?现下不让她去,令她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和苦心筹谋,是自己拿得出更安全的对策么?倘若连一句日后必能复仇的许诺都说不出口,又有何理由阻止她去?
江离到此刻方恍然大悟,自己一心只想到渺渺的安危,却未道她早已抱了死意,既不能提供给她实质帮助,甚至不曾于精神上给过她信心,一路追寻而来,自己究竟能做甚么?
如此看来,乔羽远较自己想得透彻。所以她才去替自己面对这焦心局面,纵容渺渺之举实非意气用事,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。想明白这些后,江离迅有种窒息之感。
在谷丰村的第三夜他睡得极不安稳。一闭上眼,龙王庙、竹林外和栖真观中种种场景便轮番重现,声色皆残酷逼真。他数度惊醒,背上衣衫湿冷,吓出了一身冷汗。迷糊之中,就见有一浅影从窗前地面浮起,渐幻化出人形,在屋中各处徘徊,状若迷途鬼魂。那浅影飘至灯下时,始被光映出身容:瘦如柳条,头发垂散,身上赤裸不挂一丝,细看面貌,竟与渺渺无异!
江离大惊坐起,伸手欲去拉她,那鬼却神情淡漠地避开。江离又唤,那鬼冷眼睥睨,颇为不屑道:
“人世宿缘,一如浮萍无据,聚散无常。你我兄妹缘分已尽,从今往后,你是你我是我,不必纠缠。”说罢转身没入暗中。
江离心中大恸,向空无一人处喊道:“你去哪?何苦说出这无情的话来?”身即坠地,顿时清醒过来,原来又是场梦。这夜枯睁两眼直到天光微明,再难入睡。
侵晨,他混沌的意识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穿透。凌乱的脚步声,碰撞声,夹杂着刻意压低的惊呼,窒闷的空气仿佛一潭被剧烈搅开的死水,泥沙俱起。不久,骚动慢慢沉降,他的视线也随之垂落,最后停驻在一双止步在门外,粘满灰尘泥土的靴子上。又过片刻,乔羽方迟缓地走了进来。
江离只觉是被又一个梦境缠住了,下意识合上了眼。当乔羽的手真真切切地覆上了他肩膀时,他才感到身体深处正在颤抖。
乔羽久久没有出声。
江离用手掌把整张脸遮住,声音发涩:“是不是渺渺回来了?”
寂静过后,乔羽道:“小妮子……遭人害了。”
江离头晕目眩,身子明明在床上躺着,却像又倒下了一次。他手掌上推,用力抵在额上,必得口鼻共用才够攫取周边愈发稀薄的空气,泪水流入口中,冰冷苦涩。乔羽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,直等他情绪稍定,又低声道:“我已把她接回来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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