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; 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,滴落雪白盐沙,她一点点收紧牙齿,像要把零露的脉搏咬断,秀美的面庞被怪异的神情笼罩,弑杀的兴奋与孩童的调皮兼而有之。零露僵跪不动任凭她啃咬,不作一声。很快,最后一丝活气也从她身子里流尽,笑声渐弱,她头一歪,唇从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滑了开去,瞑目而亡。
格悟对此无动于衷,甚至连些许悲悯都没有分给绣衣,能牵动他心怀之事,天下恐只一件。所以他将那仅在表面的仁慈只给了江离:
“施主,从前的事,不去计较也罢。此地已是大霜海了,你引老夫前来究竟有何见教,万望明言。”
江离道:“你要的六翮便在此地,还问我用意怎的?”
格悟嗟叹一声:“施主不该执迷不悟,一再妄言。老夫纵是愚钝,也看得出你先前并未实言相告。”
江离冷笑道:“我坟前的话,也不尽是妄言。我确非姓姜,也没长在那玲珑山中,但伍撄宁乃我先祖母,那卷轴乃我家传,这两样都无虚假。好教你知道,我本姓祁,名作江离,自先祖母命丧峄州城,乙卯火起,风灯销毁,切断了我家与六翮的瓜葛,你龙华寺手眼通天,却多年来未能摸到祁家,原因便在此处。”
格悟面露喜色:“这等,我得与施主邂逅,正是天假机缘!施主既为我教圣女后人,老夫自当奉以圣女之礼。敢问尊驾,那日因何事在谷丰村,棺中逝者真是尊亲么?”
江离道:“先祖母遇难前,曾于玲珑山中居住八年,姜家是那时的故旧,至今通家来往,姜家妹子父母相继亡化后,便迁到那清凉山谷丰村,我逢年节便来探望。半月前山体倒塌,她不幸被落石砸到,我到时,人已没了。”话中虽是真假参半,牵动的却是真情,眼圈不由红了。
格悟念声佛号,又问:“天宝宫的小道,也是旧交么?”
江离只道:“天宝宫与六翮之间的渊源,你最清楚不过,以祁家和六翮的联系,我同一两个天宝宫道人结交,有甚奇怪了?”
格悟听江离说这半日,越发觉他话虽不尽实,只在关乎圣女之处侃侃凿凿,非等闲假扮得了,应系真圣女后人不假。后见他提及“渊源”二字,遂想到九年前夺经毁观之事,一边觑他神色,不见责难之意,似非与天宝宫站在一边,愈发看不清他究竟处何立场。自己先前从未信他是甚么懵懂村夫,如今既见他自招,便势要让他将怀藏的机心尽数吐露出来,故道:
“诚如尊驾所言,倘你行止如常,龙华寺或真就无缘得见尊面了。即便如前夜坟前偶凑机缘,当面相见,若非你刻意相激,终是彼此擦肩。不知尊驾当时因何起意,决定辱降现身,俯赐一见呢?”
江离道:“我倒要先问你,贵为住持,作何千里迢迢,亲自从江西到清凉山来?”
格悟稍一顿,立刻会意道:“原来如此,看来尊驾是把尊亲的死,记在我龙华寺账上了。”
“不敢。”江离冷声道。
格悟答得甚是谦恭:“清凉山之事尚存疑,容老夫察明,揪出祸首,必当严惩。”又道:“但我观尊驾言行,”他摇了摇头,“倒不像是冲报复我龙华寺来的。”
江离道:“清凉山之祸大概非你指使,你部下徒众却难脱罪责。但我也明白,己弱而彼强,自身一介小民,安敢妄论天理,凭甚去讨还公道?这世间的天理公道,从来都不握在弱者手中。”
格悟揣摩他话中之意,道:“尊驾有甚教诲,老夫谨当领受。”
江离呵笑一声,眼中锋芒炽烈:“想必你听过‘石蕴玉而山辉,水怀珠而川媚’,这话反过来想,片石须依托山峦,涓滴也须存身江川,两者乃相互成就,不可只看一面。我如今既怀珠玉,不如托庇强者,兴许弱质此身,天理公道与我,就不再是妄谈了。”
“尊驾见事透彻,正该如此!”格悟见机甚快,当即口诵佛号道:“我格悟现就以甘露教南宗掌教,龙华寺现任住持名义,奉尊驾为我教圣尊,今日若蒙垂顾指引,助我教寻回六翮至宝,日后所有教徒,皆以圣尊为首,绝无违逆。清凉山之祸关乎尊亲,自是本教头等要事,届时祸首如何处置,尽凭尊意,谁敢说个不字?”又道:“尊驾既有此意,那夜坟前何不直言?”
江离道:“我从未曾与你谋面,怎可仅以你一面之词,就将关天的机密交代?自是要先确信你系格悟本人,再行打算。”
格悟道:“现下算确认过了?”
江离点头:“我先前称六翮就在此地,非是一时搪塞之言。”
“那么……”
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半刻之中,红日在江离眼前沉下了数寸,天幕被扯动着,隐隐轰隆作响,那声响极是微弱,仿佛成形于他的脑海,仅他一人可闻,更像错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