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话重复两遍,再未说别的,只把千言万语凝练在最后的一颔首中,而后迈开步子,朝等在不远处的播流蹒跚而去。
日坠盐丘,夜幕笼罩的霜海仿佛辽阔了百十倍,人置身其中,感到的只有隔绝孤寂和身不由己。播流等人的身影渐渐融解,空虚天地之间,很快便只剩江离、格悟与零露三人,与绣衣的一具尸身了。
江离又一次听到了潮涌的幻觉。
“老夫已照尊驾吩咐放了人,就请赐教罢。”见三人走远,格悟对江离道。
江离眼望身影消失的方向,于凝思中喃喃:“可笑你龙华寺自居六翮之主,却从始至终,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。”
格悟道:“尊驾此话何意?”
“我是笑你,”江离转过头,“连苦苦追寻的六翮究竟是甚么,恐怕都还没弄清楚罢?”
格悟不动声色。
“不说那些无用的也罢,”江离道,“我只告诉你,与我祖母那盏风灯同被称作六翮之物的,世上尚还存着三件,其一便在此地,适才我已取出,现就在身上。”
他听到身后之人无声的震惊,混杂在浪潮奔涌中。
格悟快步上前,难掩心中狂喜道:“请赐一观!”
江离向前伸出了手臂,翻转掌心的一瞬,木柄上幽绿之光莹莹骤现,当中的细线如水波流动,似有只猫儿在夜色中睁开了眼。那世氏宝器开信刀,竟真的在他手上!
“不……”江离听到零露低沉如梦呓般的哀求。他的脸本甚平淡,但嘴角天生的弧度若隐若现,勾出一幅似笑非笑。半晌前,他偶然看到开信刀从重伤昏迷的道平衣襟中滑落,偷偷将之藏入了袖中,但即便这些没有发生,他也已下定了决心,要将关于六翮之事交付出去。
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?舍弃了那么多四处躲避,可有换回所求的安宁?渺渺走了,难道要道平与何忧也送掉性命?既然继承了这份血脉,那就做这红莲圣女又何妨?从前是甚么使我畏缩?正义,良知和同情,可那些救不了最重要的人。最坏不过己卯之祸重演,我在乎的人却能因此得活。看呐,人越是惧怕,毁灭的决意就越强烈,看似荒唐的隐晦欲望,就在此刻有了意义。
一道锋利的白光晃过,鲛影剑如闪电劈开了江离眼前的夜色。他在同一刹那松开了手,猫睛离他而去。幽绿的一点光似乎逐渐幻化作一团烈火,在这己卯大火的熄止之地,重又燃烧起来。
格悟宝器到手,旋即飘身向后撤去。零露挺剑急追,迫他抽出拂尘招架。二人皆着黑衣,顷刻间便融入了夜色,江离只听得声声兵器碰撞中,不时夹杂有格悟的话音,语气激动已极:“没错,没错!这‘六翮’字迹与那风灯碎片上的别无二致!哈哈哈,哈哈哈……”
江离循声追了数十步,才又隐约追踪到两人的身影,恰这刻,格悟的数珠被零露一剑挑开,雨点般纷份落下,他却越笑越癫。江离定睛去看,开信刀的刀身已被抽出,想必是鞘中迸出的风再度使他确信,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至宝。
忽听“呲”的一声,原是零露的长剑在格悟的道袍上撕开了一道破缝,只见格悟一反先前只守不攻的态势,左手振袖虚晃一招,跟着将右掌推出,零露疾提纵避过,掌风所至,竟将他身后的地面冲出了一道宽深三四丈,长达十数丈的长坑!夜幕被沙雾染上了一层灰。
格悟回掌同时,将开信刀揣入怀中,嗟叹一声,道:“你到底还是出手了……哎,何苦执迷不悟?”
零露立在他对面一丈开外,默默收起鲛影剑,而后将手向后一探,背上宽大的革袋与皮鞘同时委地,她面前刮起旋风,手中已多了一把威势凛凛的雁翅长刀。那刀长足五尺,柄部赤红,刀头宽大,前锐后斜,于幽微之中通体浮动着冷光。刀镡光滑的背面,映出零露半张肃杀的脸。
江离不知,那是只在江湖传闻中存在,却向来无人得见真身的宝刀离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