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半刻,你便会气血逆行,进而成为丧失理智的疯子。”格悟继续对零露道,“你惹的麻烦,还须你自行收拾。”说罢干脆合上双目,又将那觉性心经倒念起来。
念诵声甫再响起,零露立时有如中邪,离朱“咣”地脱手坠落,她也随之失衡倒下,翻起一团沙雾。那声音就如一张长满毒刺的罗网慢慢将她勒紧,将毒液注入血肉,摧毁心智。她将十根手指深插入头发,发冠被扯落,散开的发髻沾满盐沙,令她看来仿佛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。冷白的脸因气血败乱短时变成了黑紫,神情如受刀剜肝胆,剑锉身心,双目紧闭,从喉咙深处压出颤抖的低吼。
这时当先冲来的一小撮官兵已奔过来,明晃晃的刀不由分说照零露背上砍落。利刃像切割纸片一样无声地撕开她的身躯,她向前扑倒,喷出一口热血,然后猛地睁开猩红的眼,爆发出有如垂死野兽般的凄厉哀嚎。
几个兵士被这狂状吓得一缩顿在原地,只那头目争功心切,提刀发狠朝零露脖颈上又劈。这一刀下去,分明就是不打算留活口了。眼看刀刃就要切下零露的头颅,千钧一发之际,零露猝然扭转手臂,反手掐住了头目喉咙,众人惊呼着退开,眼瞅那头目将手胡乱抠扳,而零露的手有如枷锁,把他钳制得动弹不得。
格悟的念诵宛如咒语,声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。
零露将手缓缓收紧,挤出头目的最后一丝气息,而后猝然将他着地一掼,刹那间冷光闪动,鲛影剑已将他劈作了两段!尸块中涌出的血在盐沙中积聚成海,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将扭动的尸块拖沉下去。近处的几人早已魂飞魄散,争先逃命,零露撑剑起身,手臂一长,便又捉住一人,伴随着那兵卒绝望的惊叫,他的手臂被整条卸了下来,喷出的血染深了零露半边黑衣。
转眼间零露以残虐手段连杀二人,看得诸兵尽皆胆寒,一时无人敢再上前。而零露有如尝到荤腥的野兽,此时狂性大作,一发不可收拾。她提起剑,冲向人群,那些兵卒哪躲得过,顷刻又有十几人被虐杀。一时血沫散雾,残躯横飞,哀嚎遍野,腥气冲天。那数百兵士如见妖魔现世,个个肝胆俱裂,不由得丢兵卸甲落荒而逃,稍慢些许,便是被肢解惨死的下场。
江离怔怔看着眼前这阿鼻地狱,血泊之中仿佛有汹汹燃烧的业火,将七零八碎的尸块逐一吞落。零露从头到脚皆被血染透,血浆顺着剑尖和发梢如雨点飞溅。但见她头发散乱地黏在脸上,一对眼白煞是醒目,眼珠烁烁放光,好似夺命的令箭,转到哪处,哪处就多几个命丧剑下的亡魂。她如今已成疯癫!江离想着,却知这并非终了,零露的归宿是陷入谵妄,是在灞陵桥那夜险些踏入的“活着却如死去”的境地。一旦如此,她与三清铃互为感应,届时三清铃加诸于六翮制器的禁锢多半……幻像中零露和师父的对话回荡在脑海,那禁锢多半会随之崩溃。
这终局,没想到来得这般快。
江离心知毁灭就在眼前,却讶异于自己反不如适才惶恐。每刻都有人惨死在眼前,这景像灭绝人伦颠覆天理,越过了正常人理智心绪所能承受之极限,但与重蹈己卯之灾相比,还仅是区区前奏。格悟此时停止了吟诵,正安之若素地赏味奇景,而此刻冷眼旁观的自己,与他岂非毫无二致?江离不禁扪心自问:眼下所见,你敢说在心底不曾期待过?恐惧已极却又欲罢不能,为之战栗也为之兴奋,不可告人,不敢面对那个你,敢说不就是此时此刻的你?否则这荒唐景象,你如何却心安理得?你疯了?亦或你原本就是疯的?
不知不觉中,哀嚎尖叫与腥风血雨尽都散去,耳畔只余潮声轰隆。在江离身后,地平线上搓起一道白边,隐隐升腾起一层灰雾,天色混沌,那未知来自何处的狂潮际天而来,正要现出真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