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色的绯红,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将衫裙捧在手中,惊讶着道。
祁恤侧过脸道:“市集上卖的,你试试合不合穿。”
她心中喜悦,将衫子往身上比了比,对他笑道:“好看么?”
“好看。”祁恤点点头,“每次见你提着灯,火光映亮衣裳,就像是这样。”
她听了,便把风灯拿了起来,新衣被照亮,霎时更加艳丽。她抚摸着衫子,开心道:“这样好看衣裳,我可得仔细着穿。”
“嗯。”祁恤闷着声应了。隔了片刻,幽幽开口道:“我今日和哥说过,过得几日,等他腾出屋来,置备停当,你早日下山去罢。”
她诧异得呆了半晌,过后撇开那衫子道:“送我这衣裙,原是为打发我走?”
祁恤无奈道:“可你早晚是要走的,难道一辈子和我,我这样的人为伴么?”
她听不得他话中的自轻,登涌上一股气来:“你是哪样的人了?”
祁恤避而不答:“……你耽搁在这里,终不是个了局。”
她走到祁恤跟前,将风灯凑近,好把他的神情看清楚些。祁恤推开她的手,别开了头。她缓了缓语气,道:“前日你躺在病榻上,是怎么说的?”
祁恤抿了抿嘴唇:“我说了甚么不重要。”
“那我当时说了甚么,你还记得么?”
祁恤缓缓摇头道:“你心地善良,不忍把我独自丢在这深山里头。可你没来之前,我自也过得无碍。一时情急说出的话,怎好较真。我虽是个野人,但世俗伦常,不至于全然不懂。你我孤男寡女共处深山,虽分屋别居,经不住旁人的口舌,你总有一日寻到丈夫,何必平添是非。”
“他,”她舌头打了结。祁恤从来木讷,于世事不通,今日能说出这一番话来,指定经过了反复琢磨,她未有准备,竟一下被问住了。想到那新婚未久便分离的丈夫,她心中杂乱,声音顿时弱了几分:“他是明理之人。清者自清,况你与我有救命之恩,我定会解释清楚。”
祁恤眼光越发黯淡,微微笑了笑道:“不如早些去罢,我不想惹这麻烦。”
她见他如此颓丧,一颗心跳得愈发激烈,好像有种朦胧的念头呼之欲出,却被甚么压抑着,教她无从直抒胸臆,只道:“我现下不想离开你,你难道不也是这般想的?”
“我不这么想。”祁恤漠然道,“你现下执拗,是你糊涂。天晚了,你早些睡罢,不几日想通了,到那时就会明白,你不该在这久留。”他越说越是急促,说到最后,语气竟前所未有的暴躁起来,丢下这几句话后,逃也似的去了。
……
从那场景中挣脱出来时,江离只觉侧脸粘热,一摸,泪水已沾湿了草席。
他翻过身,仰躺在石榻之上良久,情绪才慢慢平复。为何连日不断地梦到祖父母的往事?梦境之种种,难道皆是自己的臆想?可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景,丰富的细节,便是爹爹也不会知晓,自己如何凭空编造得出来?况又恁般真实。撄宁的每分喜怒忧思,自己都真真切切地体会,仿佛撄宁的灵魂暂时借去了自己的身体,只是自己误以为在做梦而已。
正存想间,又有不系舟中流民的说话声隐约飘来。
“……婶子,婶子,可是不得了了!”
“你慢些,着甚么慌?横竖不是天要塌了,就是天塌下来倒也痛快,强过这般困守等死,将咱们一折一磨。”
“啊呀,啊呀!天没塌,是天上的神仙显灵嘞!”
“你哄我哩,如全今天下都乱了套,哪位神仙有心来管咱们死活。”
“今早城北校场,姓宋的将军升坛焚香,当着咱们的面亲口说的,说那万灵至尊,红莲圣女托梦与他,道他有宿缘善根,特来助他度劫哩。前头几夜天上落下的大火球,你可也亲眼见过的。”
“你说那火球是红莲圣女?”
“说的是哩,原是宋将军暗中在城北设台请神,请来红莲圣女降临传授秘法!他称只需依法施为,围城之困,可保半月将解!”
听到此处,江离不禁一凛:甚么红莲圣女,甚么宋将军,甚么围城?!这些人怎的忽然就谈论起五十年前峄州城之事了,还讲得恁般煞有介事,如设身处地一般?作戏的话,却作给谁看?谁能编得这一出戏来?当年峄州城中的百姓不是全部葬身火海,无一生还么?
在这里的到底是些甚么人?!
一下子,那些在过去十几日中不时飘荡在耳边的琐碎人声全部涌现出来,那些日常的闲聊,牢骚和诵经声,兼之流露出的无奈与恐慌,忽都俱备了鲜明的背景。江离怀疑自己已神志错乱。因为此时此刻,他居然生出一种坚定的错觉,认为这付身躯和神魂,已落入一个绝不可能的时空中。
这里的流民活在五十年前。不系舟,就是己卯大火前夕的峄州城!
孤魂野鬼。
这个词又一次从江离脑海中冒了出来,那一瞬间,他的魂魄如被慑走,不由打了个哆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