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但是,我那时将开信刀递与格悟,却与撄宁将风灯自城楼抛下一般,我们都遵从了毁灭的指引,沉溺其中,未思抗拒。”
道平听得一阵心慌,喃喃道:“我能懂,那是想将已有的全部抹去,再重新来过的冲动。”
“我害怕这是极其隐蔽的恶,而我却为它所摆控,因此时常不安。”江离道。
道平无语片刻,忽然冒出一句:“江离成了圣女……”
江离一惊:“你说甚么?”
“先前我与何忧见你与格悟同行,于是便我问他,为甚么你摇身一变,竟成了格悟口中的‘圣尊’。他当时是这么说的:‘是阿江成了圣女,还是圣女成了阿江?’”
江离叹道:“还是何忧,他向来比我看的清楚,这一句话便道尽了我心中委曲。”
“甚么委曲?”
“自我十四岁上经历变故,改扮成魏还,一下就是九年。不知从何时起,世上便好像再也不存在一个实在的‘我’了。阿江已成魏还,阿江去哪了呢?若魏还的模样和魏还的所欲所求,便是阿江的模样和阿江所欲所求,当魏还退场之时,留给阿江的还剩甚么?简单一个‘我’字,在这竟成了暧昧的字眼。魏还留给阿江的是个难题,那便是找回实在的‘我’。”
“这问题太过模糊,让人无处着力。你找到方法了么?”
“我思人之所是,不仅为他当下所是,亦为他将来当是。如此看来,答案无非在我未来不期然所走之路,所遇之人事,和每一步的抉择之间。”
“有道理。那又是甚么让你纠结?”
“离开临清后,龙华寺的威胁无刻不在,亲友接连遭逢凶难,我却束手无策。每当此刻,我脑中萦绕的全是同一个念头:龙华寺既认定我是那红莲圣女,我何不就成为圣女?此念屡次萌生,又被我屡次按下,我害怕想起它,始终压抑着它。
“可我在乎的人不断离我而去,那久积心中的欲念,便再也不可抑制。我开始想,我该当成为红莲圣女,不,我就是她。我长久以来刻意避及的,恰才是我该追寻的‘我’。于是在渺渺的坟前,我向格悟发出了邀约,直到在大霜海中,我将开信刀递给了他。所有这些皆是红莲圣女的抉择,而我依从了她。若你问我,交出开信刀的一瞬是否犹疑惶恐,那当然有,但也有毁灭的快感与兴奋,因为‘我’得偿了所愿。
“然而这十年间,我每每回想那一刻,却只有胆寒:那真是红莲圣女的抉择么?在这世上,当真有一个现成的‘我’供我去成为么?那所有的恶,难道不是我带给‘我’的么。从魏还到红莲圣女,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‘我’。善也罢,恶也罢,皆生自我祁江离身上啊!”
“可你适才也说,已经得解,是怎生解的?”
“如鬼首似的,把自己吞了便是。一旦到了肚中,管是人是鬼,正邪善恶,囫囵全化做一团,再做不得区分。如此我憎恶的,也成了我热爱的,我害怕的,也成了我憧憬的,我想抛舍的,也成了我不可或缺的。再看看,原本不须甚么区别,所有都是我。我成了更融贯,更大的‘我’。”
“圣女也成了阿江。”道平顺理成章地接道。
“是呵,阿江吞了圣女,圣女就成了阿江。”
“哥,你说你是怎么一下就想通了的?”
“怎可能一下,”江离黯淡的目光缓缓掠过岩壁,仿佛在捕捉甚么无形之物,“我想了整整十年,皆是时间所赐。”
道平又问:“纷扰既已解开,书中的守墓人为甚么没有立即从圹中回来呢?”
“是啊,为甚么呢?”江离想了想道,“也许,他只是误以为自己想通了,他领悟到的解答,其实只是错觉?”
“啊?”道平像咬到酸果子似地咧起嘴道,“那先前说这么多,可不是都白说啦?是对是错,就不能想法子证明一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