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尽年少不知情爱的无知,明明可以在一起后却要分开的无奈,这一生的皇家束缚,家国大义阻隔。
可是他不能。
因为,那个属于他需要的肩膀与胸膛不在。
他哭出来,谁来拭去那悲伤的泪水?
任由泪水在面颊上随风风干吗?
可还是会留下泪痕凝残留的生涩的痛呀。
“娘娘放心,清玉保证,殿下定会平安归来。”
看着眼前的孩子,顾艳梅心里涌上一股酸楚和愧疚。
当初赵毅风娶他,她也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待,那个时候他还唤她“母后”。
后来赵毅风征战天倭,是她求他无论如何护赵毅风安好。
他做到了,险些为此送了性命。
如今,她声泪俱下,作为一个母亲为了护全孩子,求他给一个答案。
目的是——让他放手。
人性,怎可如此无情?又怎么如此自私?
“孩子……是本宫愧对你……”
江玉树清雅一笑,一池春水映梨花:“娘娘还有何吩咐,清玉定当竭尽所能。”
心下哀痛难忍,可神情越加波澜不惊。
为了不让顾艳梅看出一丝异样,他浅笑温声:“娘娘不是要听清玉的曲子吗?清玉这就给娘娘奏曲。”
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,有些慌乱的去摸索玉箫萧孔。
江玉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去稳住萧孔,不让气息紊乱。
都道曲由心生。萧音代表心绪变化。
优雅从容的将一曲曲子奏起。
上好的紫玉萧,奏出时间最凄美的乐调,明明是好听的曲子。江玉树却丝毫不能入耳,脑中都是和他筝声叮咚的曲调,还有他温柔情深的样子……
如果可以,真的好想看看,真的好想看看……
他竟然可以……心如止水!
顾艳梅有些疑惑,“玉树喜欢风儿吗?”
江玉树执萧的手一顿,一个曲调不稳,岔气而出,那么黯哑,像无力诉说的心事,更像他斑驳的心。
他快撑不下去了。
已经说了是僭越,算作保全,为什么还要他亲口说出。
这样,是不是太残忍?
心下阵阵血流,面上凝定如初。
江玉树浅浅一笑,声音中带着一丝如梦轻柔的颤抖,轻轻一碰就碎的人和心。
在此时说:“清玉……乃是……堂堂男儿,成家立业……犹不可废。清玉……喜欢……女子……”
江玉树只觉心下阵阵冰凉,血蔓延一片,模糊双眼。
此生无缘桃花,只有一个他。
他用五年护得他片刻倾心。
而今,短短一句,就将所有的努力撕碎。
江玉树,你真的很淡漠……
一口腥甜在唇齿间打转。
他笑的清雅剔透,让人感觉如沐春风。
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……”得到答案,顾艳梅心下大安。“玉树身子不好,在本宫这也待的有些时候了,外面寒风肆意,玉树还是早些回去。”
他像一个过客,在这个皇宫里召则来,挥则去。
这个地方不属于他,不属于他。
客套了几句,顾艳梅就放江玉树走了。
(四)
皇城—大街
皇宫外,风声呼呼,刮在脸上如刀削。
江玉树由斩离云木木的牵着。
周边没有一个行人,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两个落寞的身影。
白衣少年清俊的容颜被风轻刮出些许红。
月白的衣明明是温暖的感觉,可此刻斩离云只感觉他堪比冬风凄冷,好比落叶单薄。
像一个没有家的孩子,散发这淡淡的孤独。
木木的步子,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,好似在哭,也好似在笑。
看着这样的江玉树,斩离云心里一股难言的酸楚涌动。
“公子。”斩离云紧紧握住手上的玉箫:“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。”
江玉树忽然一怔,眼有迷蒙的循着斩离云酸楚心疼的语气望过去,微笑中带着苦涩:“清玉公子,哭了谁来拭泪?”
琉璃剔透,玉石无心。
玉石认人,长年深捂,才易升温。
他的泪,是要那个温暖他的人来拭去……
没了他,看不见他。
何来温度,又如何哭的出来?
斩离云看见他握玉箫的手越来越抖,牙齿在不停打颤。
玉箫在手中颤颤跳跳,几乎就欲落下。
在那一刻,斩离云忽然想替这个倔强的少年哭一次……
“哐当”——玉箫再也拿捏不住,滚落脚边,发出一道优美的乐音。
“离云,当年我是不是错了?”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,红梅在白衣上肆意蜿蜒。少年笑中带着痛彻心扉:“我是不是失去他了?”
如果早些懂得什么是爱,或许不会有这么多曲折。
可情感一事岂有早晚之分?
惜月公主终于玩够了,还有三天就将达到皇城。
她一身粉色长裙,姿态优雅,笑容清丽,眉宇间是一国公主应有的端方大度。
身为北璃的嫡公主,他所享受的也是最好的,高贵的出身决定了他良好的将养与礼仪。
纤纤玉指轻挑车帘,眼眸流转楚楚动人,街上的热闹非凡在她脸上只化作一个清丽的笑。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奇打量,她手腕轻动,帘纱垂下。
耳边是父皇第五雄烨的嘱托:“此次和亲,你的夫君只能在定王和天倾太子中挑选。只要掌握其中一个,天倾势必内乱。
北璃国土势力不容小觑,你的目的就是让赵清风和赵毅风两兄弟反目。作为女人,要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征服男人,这才是你生在北璃皇室的意义。
你可以爱上你的夫君。但是,不要忘了你复姓——第五!你是北璃皇室中人,你的立场是北璃。”
在天倾清玉公子会保护你。你不要忘了自己是北璃人的使命!
这就是一国嫡公主的命!
第五惜月自嘲一笑。
北璃也是不小的国家,只为了所为的家国大业,就要牺牲她的幸福。
一国嫡公主生来的目的只是政治的牺牲品。而那个把自己作为联姻工具卖到他国的人竟然是他的父皇。
这就是皇家亲情,或者说皇家本无情。
那时她对天倾有着深深的迷茫,也有着无可奈何与绝望。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。
紧握手指,深吸一口气——
第五惜月,不要怕。
马上就要到天倾了,这里说不定会有你的幸福。
要到了,马上就要到了。
(五)
皇宫—乾元殿
月清冷孤寂,薄薄的月光夹杂着冬日寒风料峭,吹入阴湿的天牢。
淡淡的月光为镀在那个负手而立,玄衣破世的皇家贵胄身上,说不出的尊贵,道不尽的霸气!
狱卒打开牢门时就看见那个冷傲端肃的男子,在月光下多了一份肃杀之气。
有的人,天生自带冷风,也带有王者气息。这样撼天拭地的狂放与艳丽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。
“定王殿下,陛下请您去乾元殿一叙。”狱卒躬身请出赵毅风。
身为皇家人,还是皇帝的儿子,此刻沦为阶下囚也不会被狱卒苛待。
他们知道这只是他们皇家的家事,要是对待不好,陛下想起来了,那是诛九族的大罪。
赵毅风冷哼一声,又瞥了一眼狱卒。
心中略感诧异:父皇莫不是回心转意,同意了他和清玉的事。
摇了摇头:不可能,他一向不疼爱自己,这放自己出去……莫不是母后求情?
初冬的雨带着霜风袭来的寒意,冷冷拍打在脸上。
寒意萧条中,那道玄黑的衣在暗沉的空中格外扎眼。
当他进到乾元殿时,一眼就看到大殿中朝服加身的江玉树。
看到这个傲然的孩子,天帝微微一笑:“风儿来得正好,和亲一事朕自有安排。清玉公子作为北璃丞相特来慰问,顺带传达心意,希望两国和睦相处。”
这每句话都是晴天霹雳!
赵毅风懵了好一阵,没有反应过来。
怔怔望着站在前端官服加身的江玉树。
江玉树静静站在异国使臣首列,眼中没有丝毫他的痕迹,连倒影都不曾留过。
静静听着天帝说两国友好邦交之事。
眼神空洞,迷茫,带着一点疏离。
天帝笑着摸了摸胡子,虽是病体,但掩不住眸中笑意:
“清玉公子乃北璃丞相,今次特为两国和亲一事而来。”
“风儿也是,你有苦衷告诉父皇,你的情不得已为之。可把六国吓了一跳。”
“北璃、天倾两国友好关系险些因为定王一句话破坏了。还好清玉公子此次前来说明。”
“既然是朕逼的定王无路可选,那选妃一事就交给你母后相看。定王以后也不用情不得已为之,拉上清玉公子,北璃一国。”
“这些日子委屈皇儿了。”
一声赞扬:“清玉公子眼盲不明,在天倾不能入仕,能在北璃有所建树,也实为不易。如今还为惜月公主和亲一事特意赶来。可见对此次和亲的重视。”
命令:“惜月公主一事关系两国,北璃非常重视,天倾作为礼仪大国也不能怠慢。定王殿下既然出来了,后续就好好处理和亲一事。”
略带愧疚:“那日宫宴是朕失仪,还请清玉公子莫要介怀。”
江玉树端方颔首:“清玉不敢。是清玉僭越。”
天帝满意一笑。
江玉树都说明自己是北璃丞相,这就代表这一国脸面,惜月公主和亲在即,这时要是出现北璃皇室中人与天倾皇室中人相爱一事,这是两国皇室的脸面。
一个不慎,那是异国兵戈。
至于江玉树为什么会是北璃丞相,他立场在何方?
天帝压根不想管。
只要他不和赵毅风在一起,不动摇天倾国本一事就好。
当初江玉树既然帮赵毅风,光这份情谊就说明他的立场。
赵毅风呆呆的跪着,天帝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。
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:他是北璃丞相。
朝臣散去,王公大臣离开。
赵毅风还是呆呆跪在原地。
他是北璃丞相。
一直不明白那一年他离去到底做了什么?
玉箫功夫渐长,飞刀暗器犀利,繁烟阁,十八联盟,六国各地深埋的暗桩。
心下失笑:对上了,都对上了……
那年他家破人亡,再回来后性情大变。
原来他是北璃丞相。
难怪在那么多场战争中他都可以完美无瑕的算计,纵使他眼盲不明。
可他每场战争都心中有数。
难怪在“魔香”大战中,北璃后续联军来打,他没有算计,而是选择纵楼。
北璃来犯,他作为北璃丞相要护全北璃,但又不忍心看生灵涂炭。
最好的方法是纵楼,这样不会因为两国为难。
难怪他说要去北璃看樱花,也难怪他要求自己不要踏碎那片绯红。
难怪他说会陪着自己走至高位,却不愿嫁与自己为妻。
到那一天自己君临高位,以他倾心相助之情,要求自己与北璃和睦相处,自己又怎会拒绝?
原来这一切都是算计和利用!
他用六年时间,只为助自己君临高位,成全他心中的樱花烂漫。
江玉树,难怪你问我恨不恨算计?
我却傻傻的说——被你算计,甘之如饴。
江玉树执萧探索走过御花园,后方传来一句——
“给我一个解释。”
顿住步子,江玉树的回答无悲无喜,淡漠疏离。“你都应该猜到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用。”
“我不仅仅是江玉树,也是清玉公子,更是北璃丞相。”
“清玉公子是你当初给我留的名号,我用五年时间助你傲世六国,就当还你当年让我扬名天下之情。”
赵毅风想笑:感情一事,原来是等价交换啊。竟然可以这样算?
赵毅风,
你不会知道,
我爱你。
如果可以,我希望那个嫁给你的人是我。
“玉树。”他灼灼气息近在咫尺,想靠近他。
江玉树已然预料。
玉箫向前探索两步,枯枝上的雨水纷纷落下。
连树也在哭……
“希望天倾友善对待惜月公主,共建两国和谐友好。”
我会把这份爱,深埋心底,护你安好……
赵毅风失笑一声:“你说过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愿泛浮萍,从容漂洋。”
这些话还未散去,你就要违背誓言?
“你会是我的眼睛,傲世天下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,直到你君临天下。”他背对他,坚定回。
温柔而情深的誓言:“你会一直是我的眼睛,直到江玉树死去轻阖双眸——”
这段感情错综了家国大义,错综了爱恨情仇,错综了时光流年。
所以,我能奢求的是,你一直是我的眼睛。
浮名不堪言,江玉树又怎么会在乎名分一事?
只是,他放不下心里的那一抹樱红。
纵使那个国负了他。
赵毅风会是江玉树一辈子的眼睛,这是最美的承诺——
直到,
十年后,我消失不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