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侯眉妩终于扭过头来看他,眼眶浮青:“我想去揽香亭,你陪我,好不好?”
夏侯洵喜出望外:“好,你想去哪里都可以,我会一直陪你。”
他起身穿衣,掀开被子,床上落红触目,让他觉得心满意足,要搀夏侯眉妩起来。夏侯眉妩只是缩在锦被中,躲过他伸出的手:“哥哥,你先出去,我自己来。”
夏侯洵以为她害羞,便依言出去候着,夏侯眉妩好不容易强撑着站起身,已是脚步虚浮,昨晚太令她痛苦,她浑身已没力气,可是仍要坚持,因为她有非做不可的事情,一刻也不能多等。
揽香亭依然如故,芬芳馥郁,开出一片盛世。皇宫污浊,唯有御花园与世无争,清风自来,花开不败,看世事过眼如浮云,静数光阴。
他二人于揽香亭中而坐,命瑾儿置了瓜果点心,另有红泥小火炉,其上煨了水,夏侯眉妩净手,为夏侯洵煮茶。
夏侯洵只痴痴看着,直至闻香杯递至面前,方才回过神儿来,接过放在鼻前嗅着茶香,肺腑一片清意。
“眉儿……”夏侯洵要说话,看见夏侯眉妩轻轻摇了摇头,便又住了嘴,只屏气凝神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,如看一幅泼墨山水。
终于,一杯清茶端于红酥手,向他奉上,夏侯洵接过,细细品味,清冽茶香异常熟悉,是宫中忌讳。
“太平猴魁?”他看向夏侯眉妩,放下了茶杯。
“怎么?不喜欢?”夏侯眉妩轻轻饮了一口,神情如茶般淡泊:“先皇可是很喜欢太平猴魁呢,据说他驾崩前喝的最后一杯茶,亦是太平猴魁,父皇难道没有告诉你么?”
夏侯洵忽地站起身: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淬了毒的太平猴魁,味道会更好些。”夏侯眉妩静静道。
“你……”夏侯洵气急攻心,加之胸口闷痛,一口血喷出,却是黑色。
“你终究还是恨我……”他倒地,只呼吸瞬间,便没了知觉。
这毒名七绝,一旦毒发,七句话之内,必卒,毒发攻心,无药可解。
若要人亡,一滴足矣。
夏侯眉妩看着将要赴黄泉的夏侯洵,面上露出满足笑容,冤有头债有主,他不自量力,自讨苦吃,这死亡令她大快。
然而快乐来得短暂,夏侯眉妩只来得及笑一笑,便有强劲掌风劈向她的后颈,眼前一黑,她昏倒在地,只闻浓郁栀子花香,盖过一园芬芳。
栀子花香充盈于梦,让她的梦境更加幽沉,好不容易醒来时,却见自己置身于一处不知名的宫殿,四下禅意甚浓,有檀香绕梁,远远可以听见木鱼敲打之声,有人在念经,是说那一句:若问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;若问后世果,今生作者是。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
这是女声,所以,不是万佛寺的释觉明住持。
有宫婢端了热水来,见夏侯眉妩醒来,欢天喜地:“公主可算醒了。”
“这是哪里?”夏侯眉妩问。
“这里是百澜宫,公主从未来过,自然觉得眼生。”
“百澜宫……”
夏侯眉妩有所听闻,这里居住的人早已被大瀛所忘,似乎是……
“梅影,你先下去。”
苍老的声音传来,夏侯眉妩看向来人。
此时方才察觉念经声已停,来人一身净白,未施脂粉,朴素端庄,只是容颜已老,年高而色衰,留在面上的,是看透世事的宁静与祥和。
夏侯眉妩当即跪拜在地:“眉妩见过皇太后,皇太后长乐无极。”
皇太后长孙瑢对这皇家礼数丝毫不在意,转过身去,道:“眉妩,你随本宫来。”
夏侯眉妩随她一同行去,百澜宫很大,屋宇连绵,却只有长孙皇太后一人居住,未免清冷。她二人在屋宇间穿梭,沿途并未见有侍卫驻守,亦未见太监把门,除却几名洒扫宫婢,再无其他。
想来传言是真,皇太后只是崇华帝为了向天下人交待而给长孙瑢的一个名分,虽居住于全大瀛最恢弘的楼阁,可长孙瑢的地位,却连一名打入冷宫的妃嫔也不如。自古成王败寇,长孙瑢为败寇之妻,这是天定命运,理应遵从。
长孙瑢的背影矮小而佝偻,但却气质自华,先皇后的威严仍留存于身上,看上去威严而不可亵渎。
她带着夏侯眉妩来至最深一进房中,门前宫婢为她挑开门帘。室内无光,厚厚帘幕遮挡,偌大铜盆摆放于中央,炭火烧得劈啪作响,旁边置一半人高的木桶,有人泡于其中,草药气味甚浓。
两名小宫婢正往木桶中添水,见长孙瑢进来,恭敬一拜而后退下。长孙瑢回身对夏侯眉妩道:“眉妩,去看看,这人是谁?”
夏侯眉妩走近,蒸腾水汽中,夏侯洵紧闭双眼,坐于桶中,面容青紫,嘴唇发白,依旧是中毒症状。
夏侯眉妩方知将自己打晕的就是长孙瑢,也不绕弯,直截了当:“眉妩所做一切,是为了先皇。”
长孙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微笑,如观音,领她至帘后,有一金柱直通房顶,上面凤凰盘绕,似要飞于九天之上。
长孙瑢轻点凤凰双目,身旁一块墙壁骤然退后,现出一密道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