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边纸让他呼吸急促,每喘一口都觉得胸腔在疼,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,无论用什么工具也无法撬走,压得他的心脏都似乎在萎缩。
再次按下电话,覃松雪几近崩溃道:“茜茜,我要疯了……”
当高丞曦赶过来的时候,覃松雪打开门,几乎站立不住,高丞曦扶住他。
“覃松雪你怎么了?”
覃松雪抱住他,平滑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肤:“茜茜,我要疯了……”
高丞曦反手把门关上,扶着覃松雪进屋,赶紧道:“诶,别倒别倒别倒……怎么回事儿?”
“我哥他在骗我……他在骗我……”覃松雪昨晚还抱着一丝希望,想着这一切可能只是巧合,只是误会,但今天在家里的发现却让他不得不承认了事实。
陈恪之骗了他。
“茜茜……我很小的时候跟他说过,如果他再有事情瞒着我,我就和他分手……现在过了十二年了,我终于要跟他说再见了……他不可能因为其他事情瞒着我,我哥要结婚了,他要结婚了……”
“茜茜……我要怎么办啊……”
覃松雪的声音一直不大,但是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击着高丞曦的耳膜,高丞曦抱着他:“小雪,没事儿的,没事儿的……现在我们还没真正地找到证据,不是么?”
“不需要了……我觉得不需要了……”覃松雪推开高丞曦,捏了捏自己的眉心,又摁摁太阳穴,“我胸口好疼……”
高丞曦紧张道:“怎么搞的?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一难受就这样……特别疼……喘不上气……”覃松雪还是有点站不住,有点往旁边倒下的趋势。高丞曦不敢再放开他,把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。
“要不要现在去医院看看?”
覃松雪焦虑的时候高丞曦从未在场过,他这样的身体不适,也是心理因素造成的。覃松雪忽然变成这样,把高丞曦吓了一大跳。
“不用,不用去……你让我休息会儿。”覃松雪清楚自己的问题,回头看了一眼沙发,走过去躺着,“过一下就没事了,不用去……”
刚刚最难过的时候,覃松雪掏出手机却不知拨给谁,他的朋友只有高丞曦一人,交际圈无比狭窄,曾经儿时的玩伴已经断了联系。
那时候陈恪之告诉他,要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朋友,真正的朋友是需要靠人生的阅历才能分辨出的,并非谈得来才算是朋友,所以他和齐琛卓、杨波,还有班上的同学都没有深入的交流。那时候他认为只要有高丞曦一个人便足够了,他们可以分享生活中的所有喜怒哀乐。更多的情绪他还可以呈现给陈恪之,包括他的脆弱。
可是现在,他如此难受,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给予他实质性帮助的人,那个永远可以在他背后,当他后盾的人已经不见了。那个口口声声说一辈子守着他,爱着他的人,如今要和别人结婚了。
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。
“茜茜,我好难受……”覃松雪无神地望着天花板。
高丞曦有些词穷,想了一会儿,道:“要不告诉易修昀,他的办法比我们两个多,说不定他会给个好主意。”
“别告诉易叔,我还没有问过我哥,如果易叔知道了,他肯定会生气,说不定我哥会被他整死……”
高丞曦诧异道:“你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他跟我说过,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哥对不起我,就告诉他,他来帮我解决……”
易修昀的手段高丞曦十分清楚,如果被易修昀知道陈恪之要丢下覃松雪不管,说不准陈恪之这辈子都会被毁掉,但似乎现在还没有闹到那个地步。高丞曦也放弃了寻找易修昀的打算。
“那接下来你是想跟着你哥?”
覃松雪点头。
高丞曦没接话。在覃松雪心里,他仍然留有一丝幻想,希望陈恪之没有做出这样的事,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臆断。
陈恪之是覃松雪的全部,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爱人,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成长,带着他一点点地走过人生的道路。
覃松雪从没有想过离开他,他对陈恪之的情感除了爱情之外夹杂了更多的亲情,他们在一起将近三十年,早已融入了彼此的骨血。
但现在他们却要分离。
是陈恪之要将他推开了。
那个混乱而浓稠的国画颜料又在覃松雪的脑海中作祟,覃松雪崩了咬肌,睁开眼睛不让它持续地展现,强压下了突如其来的呕吐感。
“茜茜,我们出去走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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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丞曦想也未想便道:“好。”
由于覃松雪那个电话催得急,他关了店面就开车过来,君威还停下楼下的车位。
覃松雪没告诉他要去哪儿,高丞曦也没问,只是拍了拍覃松雪的肩:“去洗个脸……你今天吃饭没有?”
覃松雪摇了摇头:“没吃,忘了……我一大清早就过来了。”
“要不我先下去给你买两个包子?”
“不用了,一起去吧,你等等我。”
水管中的水冰凉,扑在脸上让覃松雪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,内心的翻腾也平复了一点。
“走吧。”
八月的天气像个蒸笼,酷热之下上午N城显得十分宁静,热浪席卷在柏油路面,如同海市蜃楼一样不真实。
一幢幢高楼从眼前掠过,覃松雪把头靠在车窗上,忽然脑袋撞了一下,额头传来痛感。
二十几年前他第一次到N城,亲眼看到高楼大厦觉得非常神奇,也是把脑袋给撞了,然后陈恪之伸手把他的头捂住。
覃松雪文绉绉地想到了一个词——物是人非。
N城经过发展,城市面积越来越大,周边划了很多地区进来,可以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。高丞曦顺着环线慢慢地开着。
“去你哥单位那儿守着吗?”
覃松雪神色恍惚,道:“今天没必要,我就只想出来转转,过两天再找他。”
高丞曦一直不能真正的确定陈恪之是不是像覃松雪猜测地那样,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可原谅的错误,当初易修昀和李庸闹成那样,易修昀都没有委曲求全过,凭什么覃松雪就得为了陈恪之做出牺牲?
“小雪,如果陈恪之真这样做了,那他是个人渣。”高丞曦毫不客气道,“要我男朋友敢背着我去相亲,我他妈得弄死他。”
覃松雪没有回答,他做不到像高丞曦那样决绝,叹了口气,道:“反正这事儿先别声张吧,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……我哥不是说让我和你出去玩儿一段时间么,要是被证实了,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走得远远的,再也不回来。”
高丞曦首先问道:“那你爸妈怎么办?”
“不……我说的不回来不是不和他们见面,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哥……我今后还得养活我自己,卖字画这些事情又不能匿名,我哥肯定知道我在哪儿,但我绝对不会见他……再说吧。”
在外面转了一圈后,两个人肚子都饿了,随便找了家馆子吃盖饭凑合了一顿,又在附近走了走,覃松雪才逐渐平静下来。
五天之后陈恪之再次对覃松雪说自己不回家吃饭,覃松雪什么也没说,等陈恪之走后拨通了高丞曦的电话。高丞曦十分给力,借了一辆别人的车后载着覃松雪就去陈恪之的单位候着了。
借的车不容易被陈恪之看出来被跟踪,陈恪之下班之后一路被尾随,他这回去的是劳动路的某家咖啡馆,整家店是玻璃外墙,从外面看进去勉强能看见里面的景象。
陈恪之坐下之后,一个女的便进了咖啡馆,坐在他对面。
一切昭然若揭。
高丞曦骂了一句:“狗日的人渣。”
覃松雪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,盯了大约有五分钟,拿出了手机。
覃松雪看着陈恪之在咖啡馆里掏手机接电话,景象似乎被放成了慢动作一般。
覃松雪深吸一口气,把自己的语气控制了下来,道:“喂,哥?”
陈恪之维持着和平常一样的面瘫脸,低声回道:“怎么了?”
覃松雪盯着他,慢慢道:“哥,我和茜茜明天出去玩儿,今天晚上收拾东西,我就跟你说一声。”
陈恪之似乎皱了下眉,停了一下才道:“那你先在家里收拾,回头我再帮你检查一下有什么忘了的。”
覃松雪:“不行啊,有些东西我放在我爸那儿的,我得回去。”
陈恪之:“好,明天要不要我送你?”
覃松雪:“你不得上班么,算了,又不是出门读书,玩一阵就回来……不说了,来不及了,我先挂了啊,哥。”
没等陈恪之说告别语,覃松雪匆匆挂断了电话,闭上眼睛仰头靠在靠背上。
“妈了个逼的贱人。”高丞曦没心思开车,锤了一下方向盘,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。
覃松雪勾了勾嘴角,跟着他骂了一句:“贱婢。”
这个词最先开始是覃松雪用来形容高丞旸的,当初高丞旸跑去和一个女人结婚,把高丞曦伤得好久没回家。此后他们两个就用这个错误的词不停地骂他,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嘲笑和调侃。
但如今,高丞曦却笑不出来。
“我不要他了,茜茜,我今天甩了他。八月八号,真是个好日子。”覃松雪睁开眼,依旧在笑着,“开车吧,送我回家……回我爸那儿。”
“妈了个逼的,这个人渣他妈的就这么对你!我操,真他妈不是……”
“别说了,”覃松雪打断道,“你别告诉易叔这事儿,我不想让人知道,我还是自己处理吧。”
高丞曦恨不得冲进去打得陈恪之半死,但年少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劲已经被人生阅历磨得一干二净,覃松雪已经发话,他就不能替他出头,只得发动了汽车,往别墅的方向开走了。
覃松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,自言自语道:“已经收盘了啊……”
高丞曦没听清,问他:“什么?”
覃松雪眼神闪烁:“没什么,过了三点,收盘了。”
高丞曦想问他,你怎么现在还在看股票,但没说出口,覃松雪肯定是在计划着别的事情。
到了别墅所在的小区,覃松雪自己下了车,跟完全没事儿一样,平静道:“你先回去吧,易叔还等着你呢,我没事的。”
高丞曦欲言又止,犹豫了好几次,最终还是妥协了:“行,你自己拿把握吧,覃老师……”
“没关系的,我都要三十了,这点事儿还搞不定么?”覃松雪无所谓地笑笑。
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“拜拜。”
时间接近晚上八点,家里非常安静,覃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见覃松雪进来有些吃惊。
“今天回来了啊?”
覃松雪点了点头:“爸,我去写幅作品。”
“这么晚了还写?”
“嗯,突然知道下次展览写什么了。”
覃父没有反对他,如果灵感来了,完成一幅作品不需要太长的时间,于是问道:“有什么要帮忙的吗?”
覃松雪摆摆手说:“不用了,爸,我一个人就行。”
进了书房,覃松雪随手反锁了门,又深吸了一口气,打开覃父的砚台盖子,里面还剩下很多没有用完的墨汁。覃父用的是油烟墨,一打开盖子特有的清香便扑面而来,覃松雪闻着又觉得胸口开始发疼。
他的笔筒就放在旁边,洗干净的灰色羊毫静静地竖着,这支笔他不常用,因它曾被陈恪之当做过情趣道具。
在这个房间里,有他们太多的回忆。
覃松雪闭上眼,按了按自己的胸口,随后拿起笔泡在了墨汁里。
仿古色的宣纸有着特殊的年代感,覃松雪没有裁纸,六尺全开铺在了毛毡上,用大理石镇纸压着。羊毫已经被泡得发软,那种呕吐感再次袭来,覃松雪强压下不适,开始提笔写字。
余告之曰其形也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。
一部他自己的《洛神赋》,正被慢慢呈现在纸上。
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,小短腿爬上椅子然后颤颤巍巍地扒在陈恪之身上,第一次清晰地震动了声带,喊出了哥哥。
那是他的洛神,他心中的惊鸿与游龙,高高在上不可攀。
他们一起走过了童年,少年,青年时代……他的洛神对他说,会爱着他一辈子,洛神不曾告诉他天荒地老,却许诺了他一生一世。
洛神教他成长,教他学会去爱,在他伤心难过之时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,从未离开,成为他所有的支柱。
可洛神仍然是那个神仙,他只是卑微的凡人,他们仍然有着云泥之别。
他抓不住他的洛神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。
洛神没有他,生活依旧,但洛神却是他的全部。
洛神说,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爱你,不是喜欢,那是爱,我们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,只需做好自己。他信了洛神,于是告诉他,他也爱他。
可洛神不要他了。
他告诉过洛神,长乐未央,长勿相忘,那天洛神答应他说,好,但是现在却不要他了。
命仆夫而就驾,吾将归乎东路。
覃松雪胸腔中的悲痛化成了强烈的眩晕,写完了最后一笔,被压抑住的呕吐感再也无法控制,覃松雪死死地抓住桌沿,喉部的血腥感喷涌而上,漫到了他的口腔、鼻腔,眼前一片漆黑,似乎有些许光斑闪烁。温热的血在那一瞬间洒满了整张仿古色的宣纸上,立刻浸入,成为了一大片暗色的点缀。
覃松雪剧烈地咳嗽起来,血呛进了肺里,让他无法呼吸。脚下再也支撑不住,手肘一滑,膝盖也变得无力,整个人倒在了地上,发出一身闷响。眼镜摔成了碎片,划伤了他的眼皮。
“陈恪之——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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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大大:
浩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:2014-04-21 20:49:5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