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颗眼珠浑浊黯淡,不禁令人怀疑他是个瞎子。可就是这双不堪用的眼,已让道平心狂跳起来。她觉出那虚置的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与狎戏,仿佛瞎的反倒是自己而不是对方,明知被窥视着,却无从防备,无处躲藏。
道平不敢与他继续对视,转为暗中警惕。只听得那人气息悠长,却略显沉重,间有杂音,凭此大致可断定他修为高深,但似乎受了极重内伤,尚未恢复。她才松口气,可一联想到适才听到的话,顷刻又觉如临大敌:这伤会不会就是在清凉山受的?他会不会是玄凝阁的人?!倘真倒霉至此,怕就不仅是惹他生疑,甚或已招来了杀心!哎我这张嘴,合不该大意提及渺渺的事,戏文中总道口是祸之门舌是斩命刀,真没说错!
她一边悔青了肠子,一边转动心念,思索起进退之法。休瞧那人举止木僵,眼神涣散,往往越是这样,越怕他心机深沉,设彀藏阄。面对这类待机而发的强敌,冒然行动定不可取,惟有静观其变,再做区处。想到这里,她暗中用手碰了碰何忧,随后递去一物。何忧察言观色,已晓大概,故不多问,只以袖遮手接过来物,面色如常。
渐入夜深,旷野外木叶萧瑟,枭声寒厉。吃酒的多半已醉倒,殿内人声渐息,鼾声起伏。何忧支持不住已然睡去,道平紧靠在旁假寐,实则提着十二分的警醒。突然,风动蔽帷,火堆中暗红色的余烬陡然明亮了一霎,随即熄灭,整座矮殿在抹眼间坠入了无边黑暗!
道平疾睁两眼,但见角落中那人已不知所踪!她心下骇极,抬手推醒何忧,同时掩住他的口鼻。何忧会意,当即屏住鼻息,取出了道平先前递给他的怪枭胃袋。道平亦闭住呼吸,拿手向外一指,二人一前一后迅速朝殿门挪去。
未走几步,殿中忽而呻吟惨呼四起,众人接连伏倒在地,个个两眼暴凸,举止怪异,宛若僵尸一般,神情却莫不痛苦万状,独他二人立在当中,尤其突兀。果不其然,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立刻盯了过来,随即一拥而上,见势要往他们身上扑挠撕咬!道平吓得大叫出声,急抽出盘花棍将状若疯狂的众人格开,拉起何忧的手夺路向庙外跑去。
殿外气冷如冰,吸入时如沙砾般磨擦着喉咙。道平拽着何忧在夜色中向河边狂奔,旷野茫茫,只那泊在岸边的舟中发出一点光亮,也是眼下唯一逃生之途。
她呼出的白气浓重如云,太阳穴如有鼓擂,河岸似在万里之外。她忆起穹窿山竹林中被暗影支配的恐怖,何忧急促的喘息更加令她心焦,彷徨间低头数着自己的脚步,一,二……二十,三十,河岸其实并不遥远,很快已能看清舟上白帆,再有几步他们就能踏入舟中。
身后劲风忽至,她惊觉时已不及回头,提起何忧奋力向前纵出丈许。何忧两腿虚浮站立不住,她被牵带着也一同扑跌在地,随即感到背上一阵灼热,疼痛入骨。道平心下凉了半截,对方果然不肯放过他们,只消一招,她已知自己万万不是敌手。
她用身体护住了何忧,回过头来。只见草屑漫天飞散,乱鸟割碎冷月,一条暗红色长鞭横亘当空,飘落着火星尘埃。她看清了前来索命之人的形状:五短身材,龟背驼腰,敝衣露肘,遍身风尘,似经历过恶斗。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背过了手,眯着眼开口道:“小娃娃,你以为逃得了么?”